我的爸爸对任何人都和亲切,却唯独对家人不好。
他总说酒是苦的,可他还是不停的喝。喝醉了,他的眼睛就会变成两个浑浊的池塘,甚至露出恶光。
妈妈总是偷偷地把酒藏进橱柜上、床底下,但总是能被爸爸找到,好言相劝换来的总是身上一片片的青紫。
很多年前的六一,他破天荒的答应我,带我去镇上逛逛集市,那个距家不到十五公里的集市,我从来没去过,为此,我早早的起来,为这一天准备着。
他起来了,吆喝着妈妈给她端早饭,转身就在厨房翻箱倒柜,听声音,我就知道,集市上的新奇与期待,又要淹没在他的酒瓶里了。我一个人蹲坐在门口,用手抠着老房子的墙缝,越抠越大,盛满了失望。
有时候他高兴且清醒的时候,也会突然让我去抱抱。他的身上有刺鼻的烟味、磨石机上的机油味、长年累月留下的酒精味,那一瞬间,我竟然觉得好好闻,贪恋这不多的温暖。这时,他的眼睛好像变得清澈了,在那小小的池塘里,我看到了我的影子。
后来,他一个人拎着一个破包,出去了,说是出去闯闯,我知道,他是出去躲懒躲清闲去了,毕竟,他是一个自私的人。
初中、高中、甚至大学,他都很少露面,靠着妈妈一个人,种着一亩三分地,没日没夜卖苦力挣钱,将我们姐弟送进了校门。
还记得,十几年前,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到妈妈跟前,妈妈急着直掉眼泪,亲朋好友都劝我,一个女孩子,不要上学了,早早出去打工,给家里减轻负担,我咬着牙,哭喊着不愿意,甚至要离家出走。
最终,我攥着从二伯借来的学费,背着厚重的棉絮和破旧的行李箱,一个人转车几趟大巴,来到了大学门口。学校的勤工俭学、周末零工、寒暑假暑期工,我一刻也不敢停歇。食堂窗口的饭菜,我永远只会打最便宜的,买不起手机的我,只能用公共电话与妈妈联系。
后来,日子慢慢好起来了。家里的泥巴房年久失修垮了,妈妈咬咬牙,开始盖新房子,新房子封顶的那天,爸爸回来了,蓬头垢面,不成人样,那一双眼睛,更浑浊了。
我劝妈妈离婚,妈妈说不想让我们没有爸爸,但是我知道,她只是不想让我们在村里抬不起头,害怕我们被嘲笑。一个女人,18岁就飞进这个牢笼,再也没有飞出去。
53岁那年的冬天,他病重不行了。我在外出差,赶回来见了最后一面,骨瘦如柴,全身蜡黄,那双眼睛,浑浊再也没有光亮。三十多年的酒龄,是他此生唯一坚持下来的数字,别无其他。
一抔黄土,诉说着他短暂的一生。
他走后,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,坐在老位置,不说话,看着我。
我不恨他。
我也常常回去,独自一人,走到坟前,问他为何这么狠心,还是说依旧独自一人潇洒。这一呆就是一下午。
他的陈年旧事,像簌簌抖落的阳光,带着记忆的毛边,在我的脑子里,微微发烫。
我不恨他,我很想他。(通山农商行:王丽群)